“下四分之三世纪”
昨天和老七久违的见面,我们聊到了一个话头——注意力丧失/退化——当时没能展开讨论,但这是一个我一直以来都想好好探究一下的话题。
2024-2025元旦跨年的时候,我写了一个“下四分之三世纪”,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描述对不对,但我们似乎确实活在一个相当特别的“时代”,而这个时代最吊诡的寓言,就是我们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的获得海量信息,却仍陷入到“知识匮乏”中。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
而在这场灾难里,有一个很基本的构成元素:注意力丧失。
其实“注意力”只是我借代的,它也可以说是“专注力”、“系统性获取新知识的能力”、“大脑产生真正思考的激活阈值”。
当时老七是在说他的记忆力变得很差,然后讲了几个事例,我听后觉得,这其实本质上是“注意力”的丧失。
而且这种“丧失”也相当诡异,因为它会以一些看起来是在“增长”、看起来变得更“高效”的状态展示给你看。
写到这里,我意识到,也许我的注意力也在被侵蚀,我可能无法在这个话题下输出一篇有核心且完全不偏离核心的文章。所以我想漫谈一下,想到什么写什么吧。
我的交流“障碍”
我在大多数情况下、和大部分人都没有交流的欲望。
这是在去年一年结束后所产生的想法,或者说“结论”。
这主要是来自于我去年年初的计划,我在24年接手了学联的事务,主要是为了让自己(刻意地)和形形色色的人接触,以此逼迫自己补足一些社交技能之类的。
但是你知道我和大部分人聊天都有一种什么感觉吗?
我感觉他们的观点都是破碎的,不成体系的,没有根的,浮游的,特别容易“朝令夕改”的,也特别容易被任何洪流给卷着走的。(当然这也跟我所处的环境——特指我所在的这所学校——有很大的关系)
大部分时候,仅仅是TA在输出一个观点的时候,我就能觉察到那一定不是他自己的东西;小部分时候觉察不到,但只要我稍微“好奇”一些,多问一句,对方就会暴露,变得毫无逻辑,甚至变得顾左右而言他。
我能想到的,或者观察到的一个很可能的原因,就是他们看了太多的短视频(至少我认识的人里,没几个是没有刷短视频这个习惯的),而且许多都是携带观点的那种。
我知道这些东西特别容易俘获一个人的“好感”,在没有意识、没有自我觉知的情况下,他们形成了一个自己感觉起来很自洽和成体系的认知结构,因此也能在和别人的交谈中很自然地当成自己的东西讲述出来。
但只要跟对方简单一交谈,他就会暴露,而他的观点也只能再感染同样的人群。但在我看来,他们的观点是破碎的、是他们从各地捡来的事实暴露无遗,我大多数时候都会瞬间丧失说话欲望,然后闭口不言,在大家都热火朝天的氛围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发呆神游。
我不知道除我之外有多少人和我有一样的体验(没有机会和别人讨论这一点,直接和不熟悉的人讨论这些很容易显得自大,我不喜欢在对话前还要预先“叠甲”)。
“为什么十四句话了都没人聊到重点?”
——日寄|20240222
“认知坐标系”
他们的这种无意识“自洽”本身其实就已经相当危险了。而更危险的是,这种即时满足会让人产生“我在思考”的幻觉(实则只是对信息的搬运或重组)。
我认为破局的关键是要建立一个“认知坐标系”,简单说其实就是回归构建认知时的基本规律。当接触任何新观点时,应习惯性地或下意识地追问这四个元素:理论源头(谁提出的)、演变过程(延伸的可能性)、对立观点(有哪些反面的观点)、现实投射(在何处验证)。
OK,sorry,我知道其实跟坐标系这个词根本没啥关系,但是炫酷就完事了,喜欢创造概念。
这种模式对“吸收观点”来说确实很缓慢无疑,但也确实是正解之一。
在这种事情上,苏格拉底一定会诘问:你收集的信息是观点的“标本”,还是真正的思考点?你追求的是认知上的舒适,还是求真?
“所以说,完全自洽是可耻的。”
——20240429
如果你总是从别人帮你总结和提纯好的知识里摄取观点,那些东西就是你的了吗?
除非你自己找到,否则答案就毫无意义。
长期接受观点投喂的大脑终将失去思辨本能。
又要叠甲了吗?
我当然不是全盘否定。
我不觉得从短视频和高频信息流中一定获取不到有用信息,也不觉得从这样的途径获取信息的做法应该被摒弃。
我可能只是想表达,这种方式不够高效、容易出问题、容易造成假满足、容易使人麻木。我单方面的认为,人应该得能意识到、或者时常的有所觉知,也并不是说所有人都要积极逃离这样的陷阱。
以及,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在一定概率上,长视频比短视频更好,看完整的电影比看解说更好,读书比刷观点视频更好,省时间的方式不一定是“高效”的方式。
我得重新定义一下什么叫“高效”(攫取新知识)——不是单位时间获取了多少信息,而是获得了多少可延展的思维框架。
题外话,我发现我也很少直接转发短视频链接或者文章链接给别人,就算要转发分享我也会用自己的话补充一大段我所看到的东西/或者我的感悟,或者干脆就只用自己的话描述来给对方分享一个东西;当然这说明不了什么,只是我的习惯而已,但这带给了我一些好处:每次打字的时候,我都能意识到看了这个东西“我到底思考了什么”、“我到底从中攫取到了什么”。
“数字戒断”
数字戒断,听起来像某种运动。
这个概念从哪儿来的?我去搜索了一下。
所谓“数字戒断”,就是主动放下对手机、电脑等智能产品的依赖,回归健康、朴素的日常生活的能力,它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的身体和心灵。
马斯克说:未来只有特权阶级,才能进行“数字戒断”,而80%的底层阶级将被零工经济绑定在智能手机上(这真是马斯克说的吗?)。但是很讽刺,这句话出现在时长20秒的营销号短视频上哈哈哈。
我认为数字戒断并不是卢德主义(指对新技术和新事物的一种盲目冲动反抗),而是拿回“认知主权”的必要抗争。
不管是多么小的“抗争”——尝试恢复纸质阅读、尝试管理屏幕使用时间、尝试完整地看一部电影、甚至只是对自己的注意力缺失“有所觉知”——每个微小的抵抗都是在重新拿回主导权,虽然这听起来确实像在发起某种运动。
但问题的本质并不在于否定短视频的信息价值,而在于重建主体性。
近期在读《少年》,柳鸣九在《少年》中的译序中这样写道:
当然,人文图书市场已经大为萎缩的客观现实必须清醒应对。不论对此现实有哪些高妙的辩析与解释,其中的关键就是读经典高雅人文书籍的人已大为减少了,影视媒介大量传播的低俗文化、恶搞文化、打闹文化、看图识字文化已经大行其道,深入人心,而在大为缩减的外国文学阅读中,则是对故事性、对“好看好玩”的兴趣超过了对知性悟性的兴趣,对具体性内容的兴趣超过了对综合性、总体性内容的兴趣,对诉诸感官的内容的兴趣超出了对诉诸理性的内容的兴趣,读书的品位从上一个层次滑向下一个层次 ……
这搞得我真的很想呼吁人们进行“数字戒断”。
叠完甲我可要自由发挥了
(上面的“正论”和“呼吁”我只是想想而已,实际上我对此种情况感到特别幸灾乐祸。)
如果你甚至非要在你看剧的时候开倍速或者同时干点别的,那并不是你的大脑有多活跃,或者能多线程,而是你的注意力被侵蚀了,那是注意力缺失的表现,只是你大脑的(快乐)激活阈值被长期拉高了而已。
这同样适用于所有你“闲不住”的场景。
它们在行为层面一致地表现为:永远处于一种“半专注”的状态。看似在听课,手指却可以很自然地点开推送;看似在阅读,注意力已经飘向未读通知。
以小见大。
大量高频信息流冲刷视觉的时候,大部分时候人脑记不住那么多东西,但它确实会让人感到充实,这就是问题所在,它tm居然是一种有奖励机制的正反馈。
“可平台不在乎你喜欢与否,算法只是为了更有效地掠夺你的注意力,而边缘脑的注意力(情绪)是最容易获取的。”
我理解为,这是一种“算法暴政”、“认知围城”(对不起又忍不住创造概念词)。这场围剿有着史上最为精密的神经学设计——每段15秒的视频都是对多巴胺的精准爆破。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有一天在B站刷到一个视频。
这是一个教学使人提升专注力的视频,结果刷着刷着评论区就看到了这样三条评论:
“哈哈,我居然连看完这个视频的专注力都没有”
“连这个视频都不能专注的看完的点个赞看看有多少”
“你现在在翻看视频下的评论也已经算是一种被碎片化信息干扰了”
它的评论区恰好成为了人们注意力涣散的见证场。
哈哈,所以如果你直接滑到这儿的话……
倒也是个完美闭环了。
非常赞同文中的观点,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甚至情不自禁地在屏幕前鼓掌
我也常常感受到别人陷入了「我在思考」的幻觉,但我也不能钻进别人脑子里看看他的想法是怎么产生的,所以很难指出问题所在。我在《向下归纳》这篇文章里也尝试解析过「我在思考」这种幻觉的表现,但没有涉及注意力相关的话题。
至于:
我可能是其中之一,因为前文的很多描述我都感同身受,只不过我可能更喜欢和身边的朋友交流某次体验、某种感受或者分享故事(或者八卦),一般不会去讨论某些观点,所以和人交流还没有让我感到很不适。
不太清楚文中提到的「数字戒断」是否是「数字极简主义」的别名,我是在 Cal Newport 的《数字极简》这本书里读到这个概念的。
文中的很多描述我都有同感,有关「闲不住」「半专注」「摄取信息的高效性」的观点,我也在不少地方读到过并且尝试让自己做出改变,但我也觉得和别人聊这些会显得有些自大,感觉你把我没敢写的很多东西都写出来了。
不过我觉得短视频和互联网上的 KOL 影响大众观点可能是一个难以逆转的趋势,拥有专注力和真正思考能力(我认为检验思考的唯一方式就是写作)的人会越来越少,有些悲哀,但做好自己,珍惜有着有趣灵魂的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