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们还有几个明天?”
她每次问我这种问题的时候,我都不想直视她的眼睛,想都不用想,一定是那种失了神般的空洞。
她没说“有多少个明天”,而是用了“几个”,我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真的时日无多了?”说完我就后悔了,简直是废话,我在重复已知答案的问题。
“那还有多少?”她似乎洞穿了我的想法,换了用词,但效果并未好上几分,周围的温度依然是冰点。
这种有点湿冷的空气让我突然想起三个月前。不,是四个月前。我们靠着一些炭火灰烬的余温度过的那一夜。
…………
森林深处突然出现的木屋,好似童话里才会出现的避风塘,我们互相搀扶走进去后还发现了一盆尚有余温的木炭。顾不得多想,那点微弱的热量就已经使我们就地瘫倒,疲惫感泄洪一样从身体中流出,迎面袭来的热气和煤油灯的橘色灯光让我变得有些恍惚,我甚至在“她受伤的膝盖是该热敷还是冷敷”的问题上犯了难。看到她已然斜靠在我的肩头沉睡,我才决定放过自己。
我缓慢舒展已经僵直的身体,斜靠在另一侧的一块木板上准备小憩。可体温的恢复又使我的大脑开始运转,紧接着我就变得警觉,木炭还未烧尽说明这里有人刚离开不久,此时那扇替我们遮风挡雨的门一下子变成了无底深渊,我永远无法预测下一秒钟会不会有人端着猎枪冲进来……
…………
就像现在的我,也无法预测下一秒会发生的任何事情,包括“我们到底还有几个明天”。
“不知道。”
也许裸露而真实的回答能让此刻的我们都保持清醒和理智,我这样想着,似乎是在给自己干瘪无味的回答找个合理的解释。毕竟现在的处境也是糟糕透了,比四个月前更糟。她有任何“恍惚”都可能会导致我腿上的那个简易夹板移位,这将是致命的。
一开始我能感受到小腿正在汩汩流血,随后只能感觉到血沫和骨碴附着在我的皮肤上,就像血液已经流干,我的知觉也已经在慢慢消失了,这也许意味着我再也无法站起来、陪她去下一片无人之境探险。
她没有再说话。
是不是有点失望?可“不知道”也是答案的一种吧,至少是唯一正确的答案。我又开始在心里为自己辩解。
之后的时间我开始滔滔不绝地给她讲不确定性原理,讲叠加态,讲哥本哈根诠释和多世界诠释……企图说服她我们此刻的现实是真实的,拉普拉斯妖只是个假想,它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未来在还未到来之前都是无法预测的混沌……
她似乎听懂了。
但疑问转移到了我的脑海里——我们到底还有几个明天?
是的。其实我们确实很像。我以前也经常双目失焦地问出这种问题,但现在,她每次都先我一步,这倒逼着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展现出那种感同身受或是同病相怜的情绪。
我执意在她面前展露所有真实,而这种无形的隔阂却永久否决了我的想法。
我们此刻没有任何可能性。
…………
除了……此刻的她“努力想让我活下去”的可能性。
从刚刚开始她就一直没说话了,真不敢想象体型这么娇弱是怎么把我整个背起来的。我闭着眼睛,好像还觉察到了脚尖传来的触感,那是因为她的身高太矮导致我的脚会时而碰到地面的石子,还有一些热量,是我的血吗?应该流干了才对。
我努力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颗树下,她是在做什么?再眯眼……
原来是她的眼泪,掉在我的小腿上。
哦,有知觉了?……
不管怎样,我想也许我们还会有一个明天。至少现在我想活下去。
2023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