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会变成星星,是不是。”
阿嫣问我的时候,我以为她家哪个亲戚又死了。
七大姑八大姨,死着死着就到族谱三环外了。
我想了想。
“是,会变成大熊座,连成北斗七星”
阿嫣很开心。
“我喜欢熊。”
就在昨天,阿嫣也变成这些星星中的一颗。
其实我不相信她会死。
做爱的沙发还有她身上的味道,家具老旧多有破损,阿嫣的香气就从烂海绵里渗进去,混合两种截然不同的体液——我们差点在这孕育孩子。
没喝完的卡力特啤酒也残存她的唇印,就落在金色的瓶口,和瓶身形成“红 黄 黑 ”的组合,显得昂贵又美丽。
慢慢念“K-O-S-T-R-I-B-E-R”
没人知道一瓶仅价值七块五毛五。
就像也没人知道,阿嫣的头是怎样被跑车碾成了肉泥。
她出门买豆浆,穿过两个红绿灯,十分钟的路程。然后再没回来。
电话打过来,我刚醒。
“宝贝儿没有红枣那就花生,没有花生那就…”
“……”
是警察。
回家时候豆浆铺早已经打烊。
幸运的是我在卷帘门外嗅到红枣的香气,食材和机器一起转动,为第二天营业进行周密准备。
不幸的是我将替代阿嫣排队买豆浆,因为她已经死了。
是真的。
阿嫣躺在那里,全身冰冰凉凉,我以认尸的家属身份打量她,时不时还是有点恶心。看来,人类的爱没法超越生理的恐惧。
脖颈以上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我视线匆匆略过,却莫名想起雍正爷的黄金头颅。
我也想为阿嫣镶一颗,可惜我没钱。
当晚便做了噩梦。梦见阿嫣自缢的外婆,喝了农药的母亲,割腕的小姨,跳了楼的阿姐……
画面一片暗,像小时候的电视机,黑白交替。
七八张脸汇在一起,就变成了阿嫣,被车轮反反复复碾过,面容反而一点点浮现。
这些年葬礼一场接一场参加,阿嫣半滴泪也没落。
“命运诅咒,逃不掉的啦嘻嘻。”
这话叫人不寒而栗,现在算明白,是“遗传病史”被加以丑化。
科学套上命运的外衣,就成了秘密。
肇事司机被骂得狗血淋头。
我愧疚,且同情。
生存难免万千意外。而这场灾难却更像个阴谋。
二十岁的阿嫣留下钱包,褪下银手镯。裙子倒是穿了条顶好的——其实也不过百十来块。光着脚,兴许还哼着歌,就往门外去了。
值钱物留在人间,带一条贱命赴死。
那个血腥的梦里,她快活的冲向马路,动作刻意又夸张,像一只小小的云雀,下一秒钟便真的飞走了。
阿嫣火化的时候。我没哭。
眼眶也不曾红几分,像她曾经一样。
因为我看到另一个阿嫣,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冲我笑。吹着口哨,满不在乎。
她向我走过来。
“明早还是喝红枣豆浆吗。”
我想了想。
“没有红枣那就花生,没有花生那就……”
骗你的啦。
火化炉噼里啪啦作响。
没有红枣。
没有花生。
没有阿嫣。
2018.8.11
虽然是很久之前了,但对我意义非凡。